那河 那树 那村庄
有人说:故乡是用来怀念的。这句话一经闯进了我的眼帘,从此就烙印在心里。那河、那树、那村庄,总是那么让人怀想。
河在村庄的北面,不到一华里的路程。在河与村庄之间有一条大水沟,四季都有深幽幽的水静静地流淌,从村后的东西两边可以通过三根石桥或五根石桥,再穿过一大片种小麦和棉花土地、种花生和红苕的沙地,就到了河边。
对孩子们来说,去河的主要任务是挑沙子和放牛。春秋两种的时节,家里要将猪圈里的粪渣送到田地里当肥料,小孩子便结队去挑沙子来填上掏空了的猪圈,有时也结伴去河边放牛,那都是很快乐的事情。春天,河堤上有很多的茅针(一种野茅草的嫩芽),一人抽一大把,把茅心剥出来吃,味道是一种淡淡的青甜。夏天,可以到河里玩水。河水不深也不浅,清亮亮的,运气好的时候还可以在水草中抓到小鱼。这个季节就不只想挑沙子,更想放牛了,那样就可以整天泡在水里。衣服湿了,在河堤的向阳坡上躺着,不一会就干了。秋天去河边还有更美好的馈赠,满堤的桑树都结出了一挂挂乌红的桑椹。桑树是村里养蚕种的,怕贪吃的孩子因为摘桑椹而折坏树枝,有个姓张的老汉在那里看林。所以,每次摘桑椹都免不了提心吊胆地和他周旋。那时就学会了声东击西,让两个孩子引着张老汉在河堤的一面转圈子,几个孩子就在另一面放手摘桑椹,事后大家分来吃。因为桑椹是通过惊心动魄的斗争偷来的,所以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水果。冬天河水结冰了,孩子们也少去河里,就是要去挑沙,也是快去快回,没有人去水边流连。听去到河北边走亲戚的人说,他是从冰面上走到河对面去的,还说在河边破冰很容易抓到鱼,觉得非常有趣和羡慕,但到底没有亲历过那河的冬趣。
挑沙、放牛,因为在河边,变得一点也不辛苦和乏味。一声“去河边去”,那是最激动人心的号召,从几岁到十几岁的孩子都积极响应。那河,是童年的乐园。
枫树在村庄的中央,不知生长了多少年,老人们说从古到今都在那里。树稍深入云天,太阳当顶时树冠下有约上千平米的树荫,树干须四、五个十来岁的孩子才能合抱。它傲立在村子中央一大块空地上,树枝伸展向各家各户,象一个守护神。站在村外无论从哪个方向向村里看,一眼看见的就是这棵大枫树。
枫树是村里人的骄傲。树上挂着一个大钟,周边村庄的人下地干活和收工回家都是以这个钟声为准,大人们开玩笑说:我们的队长管着几个村。人们知道,只有这擎天的枫树才能挂得起那口宏大的钟,才能让钟声传播得如此远。而孩子们要是谁得到生产队长指令,去拉着钟的绳子敲一次钟,那是一件让人羡慕值得炫耀很久的事情。过春节的时候,村里会在树丫上装上秋千,因为树高,那秋千荡起来用孩子们的话说是“飘到半天云里去了”,感觉尢如神仙下凡。来村里走亲戚的人,酒足饭饱之余,再被主人领着荡一回秋千,更是心满意足。
枫树是村里人自然的中心。夏夜,全村人都集中在枫树底下那一大片空地上乘凉,拍着巴蕉扇,有人讲故事,有人猜谜语,有时还请人来说鼓书。树上的鸟儿隔一段时间就叫一阵,大人们说那是叫更,告诉人们到了什么时间。
枫树是孩子们的伙伴。捉迷藏时,总是以枫树为“师”,只要手贴着树干就是回到师里,别人就不能再抓你。秋末冬初,树上的枫子球纷纷落下,可以把它掏成很好玩的工艺品,也可以把它们捡回家去做柴烧,只要勤快一点,大人们的表扬象枫子球一样捡不完。
那村名叫徐家河,三十年前就有百来户人家,在外一说自己是徐家河的人,人们会说:啊,是那个在河边有棵大枫树的塆子呀,那可是大塆大落啊。村前是肥田,种水稻和油菜;村后是沃地,种小麦和棉花;河边的沙地里还出产花生和红苕。人丁兴旺、地肥水美,这些我小时候看到过的春联的横批,是当年徐家河的真实写照。那时候,各家各户的房屋集中,建筑自然天成,有深深的巷子让人们在夏天的中午集中午休,有树下的空地让人们集中乘凉,树下还有一块高台空地让年轻人排演一些文艺节目。
这是我记忆中三十年前的故乡,如今已不是当年的模样了。
那个种满桑树的旧河堤早已不见踪影,新河堤是用石头水泥砌成的,除了石缝间的杂草少见树木。看河堤的张老汉早已作古,堤上的树等不到长大就被人砍走了。村后的水沟早已干涸,被烂树叶树枝、杂草填满。河里的水也经常断流,淘沙的车在河中间忙碌,那沙现在用来卖钱。
枫树依然屹立在那里,树底下那片空地被几幢朝向不一,高低不同的楼房零乱地填满了,使得树看上去没有记忆中的高大。那口大钟成了一块锈铁依然挂在树上,敲钟的绳子早断了,从实行联产责任制后就不再有人敲响它。没有了空间也荡不了秋千,也没有全村人在一处乘凉的热闹场面。不知道村里的孩子们还玩不玩那些古老的游戏。
近几年每次回家,我几乎找不到家门。村民们都靠近公路建房屋,村前的肥田里都是一幢幢三层楼房,楼房沿公路排开,使得过去的一个个自然村之间没有了界限。过去的村庄也是一栋栋三层的楼房,没有规划、横七竖八地立在那里。青壮年都外出打工了,孩子都集中到镇上的中心小学或县里的中学寄宿读书,村里只有老弱病残的人及婴幼儿,显得有些冷清。水塘干涸见底,田地大片荒芜……
我知道,故乡不应该还是三十年前的模样。但我总觉得,她也不应该是现在的模样。我深深地怀念那河、那树、那村庄。还有那些与之相关的过去的一切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