甜脆柿

无意中在超市里发现一种水果，叫做甜脆柿，一个个用小塑料袋独立包装着。看到它我眼睛一亮，毫不犹豫地买了十几个。那是我老家的一种很普通的水果，我们叫它“甜子儿”，它让我想起孩提时经历的一件事情。

 那是在秋天，光了大半年的脚丫走在地上有些凉意的时候，我和另外三个女孩子吃罢午饭，背着书包在村里的小树林里捉迷藏，大人们都在家里一边打盹，一边等待着出工的钟声。在我们准备上学的时候，传来一个老汉的声音：“甜子儿哟——，破絮破布破胶鞋皮鞋鸡蛋换甜子儿哟——”我们被这个声音吸引着来到枫树下，只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挑着两框甜子儿坐在树下。见我们围拢来，老人笑着叫我们回家找破烂换甜子儿吃，我们互相看了一眼，谁也没动，因为我们知道，大人们要用破烂的东西换一些针头线脑，鸡蛋是一家人的盐钱和点煤油灯的钱，在大人没出工之前，我们不可能从家里拿到那些东西，而大人出工后，我们也该上课了。所以，我们围着老人的担子蹲着，只能看着那满筐的甜子儿饱一饱眼福。

 老人见我们没有行动也不再说什么，还是有一声没一声地叫买着。我蹲得脚发麻了，也不见有人来买他的甜子儿。枫树上的秋蝉疲惫地叫着，声音暗哑，没精打采，让人感到特别没劲。我正准备起身离开。忽然，一只小手伸进竹框里，抓了一个甜子儿后迅速地收了回来。我大吃一惊，抬头看一下坐在面前的老人，他仿佛什么都不知道，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很远的地方。我还没有回过神来，又见另外两只手迅速地伸进竹框，又抓走了两个甜子儿。我惊恐万状地再看一下坐在面前的老人，他还是一动也不动，仿佛是一座雕像。这时，一个同伴用肘拐了我一下，我明白她的意思，也壮着胆子伸出手，在框里拿了一个甜子儿。我们互递眼色准备跑，不知为什么，我一起身感到腿抖得厉害，脚也迈不开，一转身，手里的甜子儿竟然掉到地上，一直绕过框滚到老人的脚边。其他的人都撒腿跑开了，我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哭了起来。我想：这下完了，他肯定会找到我妈或老师，并把这件事告诉他们。

 我六神无主地哭着，老人捡起地上的甜子儿来到我面前，他声音很和气地说：“不哭了，你拿去吃吧，快去上学，要不就迟到了。”我哪里敢要，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又听见老人笑着说：“呵哟哟，还要脸了呢（老家话：不好意思），她们都有就你没有呢，看到她们吃你就不欠（老家话：馋）？”这时我才敢睁开眼睛从手指缝里偷偷地看看他，老人一脸和善地笑着，甜子儿就在我的面前。我不好意思地拿了甜子，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老人，只见他慢慢地收拾好自己的担子，挑起来慢慢地走了，并没有再看我一眼。原来他知道我们拿他的甜子儿，原来是他有意让我们拿他的甜子儿！他自己饿着肚子叫买了一个中午，不曾买出一个甜子儿，却有意让我们拿走他四个甜子儿，他怎么会这样呢？这事在当年我怎么也想不明白，但心里有一份说不出的感动。

 在超市里，拿着我小时候叫甜子儿的甜脆柿，我想：它也许来自我的家乡，也许是当年的老人或他的后代种植的。这种我魂牵梦萦多少年的家乡水果——那位老人一个中午没有买出一个的甜子儿，居然焕然一新地摆在都市的超市里，这是多么让人惊喜的变化啊。包装上介绍它“富含人体所需的高蛋白质，微量元素钙、铁含量高，营养丰富全面”。对此我毫不怀疑.不仅如此，当年老人的那一个甜子儿，一直给予我心灵丰富的营养，使我懂得宽厚和体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