不任区区向往之至
——记我语文老师阮银甫先生(1)
午饭后,下雪了,不一会儿地面一片白茫茫。下雪不冷,挤坐着六七十个少男少女的高二(3)班的教室里更感觉不到冷,因为是午后,倒是有点困倦的意思。上课铃响了,阮校长(他是学校校长,也是我们班的语文老师,大家习惯这样称呼他。)披着两肩雪花匆匆走进教室。他没有按常规在讲台上站定,再喊一声“上课”,而是拿起一支粉笔,用他那潇洒飘逸的粉笔字在黑板上写了一句:漫天皆白,雪里行军情更迫。一句话,打消了同学们的睡意,激发了大家学习的豪情。那天学习的是一篇说明文,一篇告诉人们如何写论文的说明文——《义理考据和辞章》,在过去,这是我比较讨厌的一种文体,但那天我学得非常认真,而且居然能体会到那篇文章的很多妙处,领会其中所讲的道理。
这是阮校长给我们上语文课的一个情景,至今历历在目。虽然我跟着他学习语文的时间只有一年,但可以毫不夸张地说,那一年我掌握的语文知识,比我在其他所有学习语文的时间里总共掌握的还要多。此前,我的语文成绩主要靠作文拿些分,如果作文写砸了,考试就得不到高分。之后,就算语文考试不写作文,我也有把握拿高分,因为我有了扎实的语文基础知识。这些变化得益于阮校长出神入化的语文教学,听他讲课真是一种难得的享受。
非常享受阮校长用普通话朗读课文。我们当年读书和老师们讲课基本上用的是本地方言,只有阮校长用普通话教学。无论是怎样的一篇文章,经他一朗读,就有一种美妙的韵味。记得他对我们背诵《纪念刘和珍君》,让人感觉到他就是铁骨铮铮、悲忿难平的鲁迅;他一个人分角色朗读《威尼斯商人》,把安东尼奥的忠厚、巴萨尼奥的正直、葛莱西安诺的嫉恶如仇、鲍西娅的机智、夏洛克的凶残惟妙惟肖地表现出来,让我们在超级的听觉享受中充分领略了沙士比亚的语言魅力。他朗读《指南录后序》中的片段,把文天祥境界危恶、层见错出、九死一生的经历,惊心动魄地展示在我们的面前,让我们对他发出 “痛定思痛,痛何如哉!”的感慨产生强烈的共鸣。他朗诵《狂人日记》,把看似巅三倒四的语言朗诵得情真意切,深刻揭露了封建制度“吃人”的本质,那一声“救救孩子”震聋发馈,听后让人心意久久难平……阮校长艺术的朗诵把我们带进文章的意境,让我们在学习一篇课文时,不再是一个客体,而是和作者同呼吸,和文章中人物共命运的主体。也就是从那时开始,我学会了用审美的心理来看待每一篇课文,无论是复杂的记叙文、说明文、议论文还是诗词,我都能从中吸取知识的营养。
阮校长讲课意味深长。相对于《纪念刘和珍君》、《为了忘却的纪念》、《狂人日记》等,鲁迅的作品《拿来主义》对我来说比较难以理解。阮校长在讲这一课时,说鲁迅挖苦“送去主义”时,顺便把梅博士轻轻地打了一耳光。每讲到鲁迅的一个观点,他就说又打了某类人一耳光,还做一个轻轻的打耳光的动作,从他的动作里看出,那耳光打得不重,打得漫不经心,打得相当斯文,但足以让受耳光的人感到惶恐和疼痛。有了老师生动的分析,我体会到鲁迅杂文的尖锐和机智,体会到讽刺的力量,从而也喜欢上鲁迅的杂文。在讲《孔雀东南飞》时,讲到刘兰芝“纤纤作细步,精妙世无双。”他双手合十放于侧腰,在讲台上做出莲步轻移的样子走了两步,然后站定咂了咂嘴,眼睛注视前方,一脸的赏心悦目、妙不可言,仿佛真有一个古代美丽动人的少妇站在他的面前。我们跟着他一起陶醉,对刘兰芝的遭遇更加同情。这么多年过去了,谈起当年学过的课文我能够如数家珍,实在是上课时老师精彩绝伦的讲解,让人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象。
也许有人会说,从你的记述中没有见阮校长教给你语文基础知识呀,就凭他的朗读和情境化的讲解能提高语文基础知识吗?阮校长的教学和其他的语文老师不同之处就在于此。过去学习语文时,老师们经常用整节课的时间教生字、生词,整段落大意、中心思想、写作特点。常常把一篇文章弄得肢离破碎,从此不忍卒读。把语文课上得没有思想感情,枯燥乏味。阮校长把字、词、句、篇相关的基础知识,放在一篇篇有血有肉、有内涵又有文采的文章中来教学,常常让我们在不经意之间收获颇丰。当一篇美妙的文章深深地吸引着我们的时候,谁不想去把其中的“字、词、句、义、篇章结构”整个水落石出呢?而在那样享受的条件下所掌握的知识,又怎么会不牢固呢?
初中毕业后考进麻城镇一中,那是一个普通高中。初去那个学校时我感到有些失意。但在那里遇到阮校长,做一年他的学生,我感到特别幸运,非常庆幸命运所作的这个安排。正是这段经历,让我明白一个老师对学生会有如此美好的影响,让我明确自己将来要做一位老师。如今,自己在讲台上站了二十几个春秋,阮校长的教学境界依然让我“不任区区向往之至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