你要做哪只老鼠

      李斯者，楚上蔡人也。年少时，为郡小吏，见吏舍厕中鼠食不絜，近人犬，数惊恐之。斯入仓，观仓中鼠，食积粟，居大庑之下，不见人犬之忧。於是李斯乃叹曰：“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，在所自处耳！”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——《史记  李斯列传》

        我说，有什么样的老师就有什么样的学生，也许这话未必准确。我一直在想，荀子这样的提倡敦厚仁爱的儒学大师，怎么会教出韩非子、李斯这样的“另类”呢？

      韩非子将自己老师这样的人列为“五蠹”之首，李斯更是促成秦始皇“焚书坑儒”，将老师这样的人和他们的学说埋掉烧光！

      这恐怕不是“上课不注意听讲”这个理由能解释的了。

      作为一个教育工作者，也许我们应该清醒的意识到，对于一个人的终身成长来说，我们所做的工作也只是其中的一部分，甚至可能不是决定性的一部分。早年的生活体验和后天的生活环境，都可能改变他们从我们这里接受的教育。

      关于李斯的故事，司马迁是从这个著名的“仓鼠之悟”讲起的，我们不知道李斯是不是有个“舅舅不疼姥姥不爱”的不幸的童年，否则何以后来那么“冷血”？不过这个“仓鼠之悟”倒是可以让我们推测一下他成年之后的一些心理状态。

      厕中鼠食不洁之物，人犬一靠近它们它们就惊恐而逃；仓中鼠“居大庑之下”，吃的是精细的粟米，不但长的膘肥体壮，而且已经慵懒得不怕人了。同是老鼠，境遇竟是天壤之别！于是李斯有了人生领悟：“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，在所自处耳！”，下决心一定要做一只衣食无忧的“仓中鼠”。

      李斯同学无疑是一个悟性极高也很用功的学生，上个厕所都能获得“人生启迪”。而这一人生启迪要比老师交给他的对他的影响更大——环境使然也！

      李斯生活在战国末期。生活在春秋末期的孔子已经感叹“礼崩乐坏”了，到战国末期，战争规模已经发展到百万人之间的大血战。长平之战，白起坑杀赵军战俘就有四十万之多。四十万是什么概念？就是把海中初中高中全部人口埋进去再挖出来再埋进去，反复埋了挖挖了埋一百遍！

      死亡与杀戮，已经成为那个时代的一种“生活方式”。

      四十万赵军被活埋的惨状李斯是没有亲见的，但他见过“厕中鼠食不絜，近人犬，数惊恐之”的狼狈相。我敢说，那只“厕中鼠”就像噩梦一样终身缠住了他。他害怕哪一天会成为那只“厕中鼠”，所以他要拼命往上爬，要做一只“仓中鼠”。

      只要能做一只“仓中鼠”，可以不择手段——出卖提携和重用他的恩相吕不韦，毒死自己的同学韩非子，下令烧毁自己曾奉为经典的儒学著作，将“与子同袍”的儒生们全部活埋。

      最后，他连把他提拔做一只“仓中鼠”的秦始皇也背叛了。为了能在秦始皇死后继续做他的“仓中鼠”，他选择了与赵高、胡亥结成“魔鬼联盟”，矫诏天下，帮助胡亥阴谋篡位。当然，这次他失算了，终于被赵高胡亥处以极刑，成了一只“死老鼠”。

      这个结局是可以预见的。以个人荣华富贵为信仰的人终究会利令智昏，四面树敌，铸成大错。就算上帝不惩罚他，魔鬼也要吃了他。

      古人说，以人为鉴，可知得失。今天的生存环境当然不到要活埋人的残酷程度，但让我们选择做一只“仓中鼠”的“理由”还是很多的。但是为什么一定要做一只老鼠呢？做一个有信仰有尊严的人不是更好吗？现在这个环境还不到做不成人的程度吧？

      今日无事，在网上又把《辛德勒的名单》看了一遍。挺佩服辛德勒的，当全世界都陷入了疯狂的杀戮，人或为老鼠或为豺狼的时候，他选择做一个人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2008年6月